綺莉思@Montreal

本文首刊於2021年5月22日 魁北克華人作家協會微信公眾平台 

〈作者〉綺莉思

「記住！就算背對觀眾，你還得微微低頭，眼神跟著手走，用背影繼續和觀眾對話！」成片陽光由天際灑入落地窗內，舞蹈老師周身散發淡金色光芒，單手臂指天、下旁腰，開始由緩而急地旋轉，裙裾飛旋如落花飛舞。動靜旋止間，熱情綻放於此，含蓄收斂於此。

此時曠遠的古琴聲行入畫面，禪意如宣紙攤平眼前，老師的指端與足尖彷若蘸飽墨汁的毛筆，在紙面落筆、著力、渲染。簡單抬手、輕快跳躍、立定旋轉等動作在她的掌控下，鬆緊有律，張弛有度，快若倏忽一陣風，爽爽颯颯，慢如涓涓細流，緩緩推移。

和諧極致的美感示現眼前，我陶醉不已，不忘用心牢記連串動作在三度空間裡，從絢爛歸於平淡的生命軌跡，企圖將肢體節拍與之相契合。

她示範完畢，指示我練習跳躍動作，幾番連跳後，她儒雅的聲調傳來：「舞蹈難的不是如何跳起來，而是如何沉下去！」習舞竟這般玄妙？課後，我窩踞教室一隅，用心參透這段言詞，秋風撩撥紗質窗簾，探入屋內，寒涼拂面，冰鎮得神識愈發清明。

老師的指導迴盪耳畔：「會說話的，連眼神都在傾吐！會跳舞的，連身形都在詮釋！」這不正是老師的曼妙舞姿？當她輕盈舞動時，衣袂翩翩，仙氣飄飄。她悠然一轉，轉為敦煌壁畫裡的美女，亙古悠遠的情愫若壁面浮雕，立體浮現，時空隔閡瞬間消彌。我心生嚮往，遂每晚睡前，縱舞於腦海裡，觀想肢體在空中展躍、伸馳、落地、旋轉的身形印痕，冥想真實裡做不到的高難度動作，攫住那些求之不得的絕美片刻。

我盤起雙腿，獨坐練舞室的全身鏡前，一口一口深呼吸，慢慢吐納，靜心與自己的身體對話，形塑留白於靈魂深處，漸次放空、放鬆。周遭一片沉潛，世界空蕩，只剩肢體與情感共生共存。我睜眼起身，凝思每個被放大的動作連結，直到看不見破綻為止，然後想像身體是心靈的傳聲筒、是一枝流暢易寫的筆，心底欲訴的感受、欲吶的話語紛紛傾巢而出，在指尖與腳掌彈逸，在扭轉和旋跳的縫隙間流動。宛轉悠揚的天籟從星空旋落與我共舞，舞風徐徐，心花綻放，通透純粹的快樂油然而生。

銀閃閃的鏡面映射出彈力具足的舞影，下腰的分寸拿捏得恰到好處，擺頭、甩手一氣呵成，身形擺動如稻浪翻滾，剛柔並濟，虛實相倚，淋漓盡致的痛快……雙目緊閉的我，沉浸在神魂交融的那一刻，回身一繞，與鏡中的自己相遇，渾身散發那似曾相識的金光，正是生命光芒之所在。

〈全文完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