綺莉思@Montreal

聖誕節慶的時節，我除了購物、打掃之外，就是忙送禮和拜訪朋友。

我上週前往McGill大學附近拜訪一位阿姨，客氣稱是阿姨，她都高齡八十多，其實當我的奶奶綽綽有餘。

這位阿姨終身未嫁，小姑獨處。她年幼時就得幫著後媽照顧弟妹，等她更年長時，為了早日賺錢幫助家計，就進入護校就讀。

十八歲那年護校畢業，因為家貧，聽說加拿大很缺護士，薪水高，又可移民，她就遞表申請，如願來到加拿大。她剛到人生地不熟的蒙特婁，一句英文都不會說，然後就在這裡的醫院當護士，賺取的薪資大部分寄回家中供養五個弟妹，這五個弟妹皆是同父異母所生，阿姨是家中長女，她生母過世後，當老師的父親陸續再娶兩次，可是續弦都生下孩子沒多久後，便撒手人寰，父親便再娶第四位老婆過門〈我想那年代的男人大部分都把續弦娶來，為的就是方便照顧孩子吧！〉

剛來到加拿大的頭幾年，為了移民等身份，她都沒有回過台灣，不過她一直都每月固定寄錢回台灣，直到她所有弟妹都能自立後，她的弟弟希望孩子能移民加拿大，於是要求阿姨領養她的姪子和姪女，阿姨同意後，這對小孩就與阿姨同住，在加拿大讀書、吃穿的錢都是阿姨出，她弟弟沒出過半毛錢。

好景不長，這對孩子長大後，有一天對阿姨脫口而出：「我媽媽說你又不是我們的親生媽媽，不可能真心對我們好的，你是有目的的！』阿姨又氣又傷心，最後沒有多留這對孩子，這對孩子跑去美國和多倫多發展，就沒再回來看過她了。
大概是年輕時當護士，退休俸買了不少，阿姨退休後每月大約有四千多元的老人金，扣掉公寓的房租每月一千多元，生活綽綽有餘。她的老人金以前是每月寄支票到收款人的地址，現在改成直接匯到收款人的戶頭裡，原因是有些不肖之徒會在別人信箱偷拿信，發現是老人金的支票，會擅改收款人姓名，盜領老人金。於是政府就改成直接匯到當事人的戶頭。

阿姨笑說：「別太相信政府喔！老人金也有沒寄來的時候，等到我親自登門到政府機關去問，他們居然回答我說，他們是故意的，因為想說我年紀那麼大了，有可能我已經過世，故意停一停我的老人金，等我本人親自現身，確認我還活著，他們才重新寄老人金給我。』

加拿大的老人金一直是台灣許多移民公司招攬顧客的大餅，但我來這之後，發現老人金是一年比一年少，因為政府越來越沒錢，魁北克政府每年赤字，完全打不平，所以想移民的人不要把老人金願景想得太美好。而且領老人金也有許多限制，必須退休後每年居住加拿大至少半年，如果你有一年未住滿半年，就會取消你的老人金。這就是為什麼大家聽到蒙特婁這麼冰天雪地，一些老移民又不敢遷居回台灣，就是怕老人金被取消，只好死守冰天雪地的蒙特婁，不然就是花點錢買機票到溫哥華住一住，因為移居溫哥華還算居住在加拿大境內，這樣就符合領取老人金的資格。

所以我才這麼鼓勵大家想移民的話，先考慮溫哥華，因為老年人沒幾個人真的頂得住零下二十幾度的低溫，真的真的！我周遭太多老人都懊惱著得一直住在蒙特婁這麼冷的地方，買菜、看病都要靠年輕人，如果年輕人剛好不在身邊的老人，往往得去求助親戚或朋友的晚輩幫忙，看人臉色是不大好受的事情喔！

我拜訪阿姨時，也有找不到話題的時候。問起她的過去，總是令人傷心。問起她的現況，現況就擺在眼前，也不用再多問。問起未來，都八十幾歲的人了，未來還有什麼呢？幸虧我生了兩個孩子後，我拜訪阿姨都帶著我的兒女去，阿姨可以暫時享受含飴弄孫的幸福快樂。有孩子在旁，就不怕沒話題聊。

她這幾年身體大不如前，尤其遇到像這種下大雪的冬季，她不會開車，出門都不方便。往往就是坐電梯到地下的mall裡的IGA超市買點孤家寡人夠吃的菜就回家，想散步的話，就多在mall裡轉轉。

「我放了一筆錢在樓下管理員那裏，我囑託管理員如果幾天都沒看到我下樓，有可能我已經死在家裡，請他到時候拿鑰匙來開我家門，並且拿我寄在他那的錢幫我辦喪禮。至於家裡的人就不用通知了，反正我弟弟妹妹年紀也都七十幾歲，趕過來也沒什麼意思，我也沒後代可以奔喪....』她的語氣平淡得像在講不相干人的事情，我不敢觸碰她這樣的心境，深深擔憂當自身領悟的時候，正是自己也有這樣的一天。

我但願這麼哀戚的故事是個案，但偏偏它不是，這裡有許多老人都過得很孤苦無依, 不然怎麼會有這麼多老人院？這裡的老人都流行住老人院，反正有老人金可以自給自足，晚輩也就不多費心在老人身上了。

她那一年代的人有他們的故事和辛酸。我這一年代的人也有我在異國生活的不平和隔離。

每次和阿姨見面後，心情都有些沉重，同樣的懸念環繞心頭：「我真的要老死在蒙特婁嗎？我目前認識許多老人的生活都不是我心中理想的老年生活啊！那我還要繼續待在這裡嗎？』

有人常問我為何會有這麼多感觸，大概我接觸的移民生活不是那麼雲淡風輕，有些新移民剛到國外，他們認識的朋友就是留學生和上班族,所知道的移民生活範疇比較狹小。我由丈夫的親戚那裏認識許多長輩，他們的故事交織成一張網，牢牢網住我對蒙特婁深刻的認識。

我也想在部落格寫些國外的草地有多綠、天空有多藍、空氣有多清新、生活有多美好的言論或文章，但是當我接觸到這麼多人、這麼多有血有肉、真實揪心的故事後，我很難不關注她們的生活以及過往，使我不得不提筆寫下這一篇篇眾多且似有些沉重的部落格文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