綺莉思@Montreal

算算時間，女兒讀了三個月的托兒所，回想起第一個月，常常哭鬧，半天就被送回來，第二個月的日子還算平順，第三個月平凡無奇，我依照朋友所建議，準備禮物送給每位老師一份，和一個大蛋糕請所有老師吃，但到了第四個月，突然發生一件大事。

這天傍晚大約五點多，我到學校接女兒下課。我先到置物籃，檢查有無弄髒的衣物需拿回家清洗、有無學校發的任何通知單，而我發現一張老師留給我的「意外通知單」。通知單上註明今日下午大約四點左右，女兒正在和某個小朋友玩時，被小朋友咬傷臉頰，學校已經立即冰敷處理。一時之間，擔心、緊張、不解、憤怒的情緒，全湧上心頭，為什麼沒有第一時間打電話通知我呢？為什麼老師看到我來，沒有出面說明情形？

我拿著單子，以一種備戰姿態進入教室，尋找老師的蹤影，想請問這是怎麼回事。當時的對話原為英文，翻譯成如下的中文：

老師說：「你看到單子了？今天下午小朋友在玩的時候，我們突然聽到妳女兒放聲大哭，就趕緊去查看，發現被一個小朋友咬了！」

「為什麼她會被咬？他們在打架嗎？」我企圖冷靜下來……

「我們也不知道，當時她大叫的時候，已經被咬了……」老師都沒有在看顧著孩子嗎？

「請問是哪個小朋友咬他？」我試圖讓我憤怒的口氣，聽起來溫和一點。

「抱歉，我不能告訴你是哪個小朋友！」這是什麼回答？你在坦護肇事者嗎？

「為什麼我不能知道？」我衝著她問。

「因為發生這種意外，我們都不會告訴家長是哪個小朋友作的，怕引起困擾……這是我們的政策……」老師一臉難為，在我看來，卻是一種虛偽的矯情。

老師繼續解釋：「我們已經幫妳女兒冰敷了」老師指著女兒的臉頰，臉上還清晰可見兩道紅紅的咬痕，我內心怒不可抑：難道我女兒活該被咬？那個肇事的小朋友都沒有被警告嗎？學校都不溝通處理嗎？

我氣到說不出話來，也很錯愕學校採行這種處理方式，老師看我不作聲，似乎想盡快結束話題，臉上堆滿不誠懇的笑容，繼續說：「我們真的很抱歉，也感到很遺憾……」我真想請問老師，你的遺憾很值錢嗎？我一定要買帳嗎？

我領著女兒到教室外，仔細查看她的傷勢，女兒和我說出是某個小朋友咬他，我也認得那位小朋友……

小朋友在學校偶有肢體意外，這並不讓我驚訝憤怒，最生氣的是，我女兒被咬居然只給我一張「影印版」意外報告單，外加老師漫不經心的解釋，更讓我火上加火！而且「原版」的意外報告單在他們手上？請問這是在留底嗎？是預防萬一家長告他們，他們白紙黑字為憑，法庭上站得住腳嗎？

我丈夫下班回到家後，我立即給他看意外報告單，打算商量對策。

「Well，學校就是不肯說出是哪個小朋友，而且他們故意寫意外報告單，就是擺明有證據，證明他們已經和你說明情形了！如果真的要採取法律途徑，學校是站得住腳的。」

「是你女兒被欺負耶！如果這次不處理，下次學校一定會看我們好欺負！」我對丈夫的反應很失望，我甚至覺得他很懦弱……

「你以為你現在去和他們說女兒這樣很可憐，他們會理你嗎？我在這裡住久了，太了解這些老外是什麼樣子！」我丈夫有點不耐煩地回應我的質問。

「我們就這樣坐以待斃嗎？」我直接問重點，不想再和他兜圈子。

「有個辦法你可以試試看！學校不是有個家長會會議，你下次到家長會會議上提出這件事情，而且你必須以是擔心學校這樣的處理方式，會影響「其他同學」的權益，引起其他家長的共鳴。」我丈夫望著我，眼神像在詢問：你有聽清楚我的話嗎？你明白我的重點嗎？

「讓其他家長抵制的力量，造成學校的壓力，讓學校知道他們這樣做，會引發民怨，折損校譽和學校的利益，學校才會覺得有改進的必要！」難道一定要我翻臉，把事情鬧大，校方才肯出面協調嗎？

台灣的家長可能覺得以和為貴，不要把事情鬧大才好，所以我們都會採取「動之以情」〈例如請校方將心比心，如果是你的小孩被打，你會作何感想等說詞來引起對方共鳴〉，或是「說之以理」〈例如詢問學校孩子被打，只發一張意外報告單就打發家長，有這道理嗎？〉，而外子建議我的方法卻是「誘之以利」，讓學校感受到會遭受不利的對待，而願意讓步處理，我只能說他們的態度是「柿子挑軟的吃！」

我愈想愈氣，淚水止不住地滑落下來，又想到女兒之前上學一直被退貨，我不斷妥協，就是不想和學校把關係搞壞，而遇到我女兒被咬，學校有試圖關懷我女兒嗎？她們又何曾善待我的孩子？我感到前所未有的無力感，甚至想回台灣讀幼稚園就算了，回到自己的故鄉，遇到這種事情，大家思考邏輯相當，也比較好溝通。

此時的我，真的很想找人傾吐我內心的委屈，便打給我的鄰居詩晴，電話上，我泣不成聲、上氣不接下氣地將情形說給她聽，她聽了，也是氣憤難當，我們兩個同仇敵愾地講了四十分鐘，最後決定按兵不動，靜觀其變，要是輕舉妄動，害得女兒在學校日子難過，豈非得不償失？

我只好將這些不舒坦深藏心中，直到五個月後，事情發生了轉折。

這一回，我女兒又被上一次咬她的小朋友，拿玩具朝右邊太陽穴重重地敲下去。那天去學校接孩子，老師並沒有和我說這件事情，直到晚上入睡，女兒指著她右邊太陽穴，抱怨頭痛，我摸摸左右太陽穴，相較之下，右邊太陽穴腫了個小包。追問之下，女兒才說出這件事情，這次，我決定不姑息，一定要為女兒討回公道。

隔天我揪著我丈夫，陪我一起到學校，出門前，我和丈夫達成共識：這次立場得堅定，態度不得妥協！

當我坐定在園長辦公室內，我收起平時的笑容，面無表情，先讓丈夫說明情形，我在一旁補充說明。園長先是四兩撥千金地避重就輕，她說：「小朋友在托兒所玩，常常發生打來打去的事情，這很稀鬆平常……」

「我們也了解小朋友間打打鬧鬧是常有的事情，也有可能是我女兒先動手打她，因為我們也不在現場，沒親眼目睹發生經過，若是我女兒先動手，也請學校多看著我女兒一點，免得傷害到其他小朋友，不過學校也應多注意這個小朋友，因為如果她打我女兒，也有可能去打別的小朋友，到時候也許會引起其他家長的關切……」我這次學乖了，廢話不多說，直接採行「誘之以利」的策略，表面上說的是關心對方的利益，其實是在提醒她，其他家長有可能也反動，到時候事情就會變得更棘手、更難處理……

把想法大致說出後，園長承諾會好好調查這件事情，會問清楚老師是否看見小孩被打而沒處理。最後園長打電話給我，說明已經請老師好好看顧我女兒，盡量不讓同樣的事情發生！

事情發展至此，我並不覺得我扳回一城，但我至少學習到如何和這些外國老師溝通的技巧，和校方的拉扯戰至少有達到比較平衡的態勢，我不再像上一次，女兒被咬的時候，感到那麼無助。

但老實說，我心中卻有些厭惡起這樣的自己來，為什麼我非得把自己搞成一副凶惡樣，這些外國人才會理解我的難過？為什麼外國人都不先反省自己、卻先去檢討別人？這就是為何在國外大家喜歡告來告去的原因，因為彼此都不想讓步、不想反省，所以想採取法律途徑嚇唬對方，要對方讓步，我真有點討厭這樣的西方文化，我內心更深沉的憂慮是，如果女兒受到這種西方文化影響，變成像這群人一樣，該怎麼辦？我得好好在這方面教育她，免得她變成一個「怪天、怪地、怪別人」的專家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