綺莉思@Montreal

本文刊登於2019年6月6日 星期四出刊的 七天報紙

上一次，你被深深愛著，是什麼時候呢？

曾經，我們都有過想念的人。

如今，那個人去哪了呢？

關於愛情，我們都有太多可說可說的……

腦裡迴旋著這些念頭，我寫下了這篇關於愛情的散文，刊登於這一期七天報紙「時代文匯園」，以往我進行許多友情的書寫，這次首回嘗試描繪愛情。畢竟，愛情，是亙古久遠的創作題材。

〈內文〉

矗立在山頂的白色獨棟洋房，白牆邊爬滿紫藤花，成片成片，湮蘊氾濫成災。雲朵高爽舒鬆，天空顯得格外清朗。一個紅色小點迅速從山底的公路向上飄升，通過黑色大鐵門後，氣派的車頭方才駛出，一輛紅色Bentley跑車飛馳眼前。年近四十歲的于黎川從車上下來，沒按門鈴就俐落進屋。

屋內是典型挑高的樓中樓格局，充滿現代感的設計，成束陽光從大片落地窗射入，一名年齡與他相仿的女子，背對大門，穿著緊身短裙與黑色高跟鞋，正在廚房插花。

「你好！」他不假思索打招呼，千星語尋聲回頭，兩邊世界瞬間靜止。

「是你啊！」星語錯愕一笑，黎川頷頷首，清清喉嚨，重整說話的語調。兩秒鐘後，交代著他好友David臨時開會來不了，由他代表來看房。

他瞥見花瓶裡的白色花朵，順勢問：「桔梗花…還是你的最愛！」參加高中朗誦比賽時，胸前配戴白色桔梗花上台，得到第一名的佳績，從此她便深信桔梗是她專屬的幸運花。

星語細軟沉穩的聲線，像播音員般預演萬遍的流暢：「嗯！我們開始吧！David當初看中這有四間臥房，而且出門旁邊就有巴士站牌，把人氣都帶來這了！要是Stop Sign，可不好了，把你家的財運都帶走了！背後依山，前眺河面，看過這棟房子的人，都說這風水好！」黎川對她翩翩一笑，這笑容讓星語想起「傾城之戀」裡的范柳原。

他們直上二樓，大約是男人的本能，當她上樓走在他前頭，他的目光在她白嫩渾圓的大腿根上下滑行。逛到主臥室，他癡癡望著那張雙人床，這床板尤其像他倆從前同睡的那張床，時空顯得有些恍惚。

星語發現他的沉默，一把擒住他的心思，卻不戳破他，反倒期待他挖出記憶寶盒，掂掂自己在他心中的份量，測測他當年投下的情感是否真比自己少？不然他怎能那樣瀟灑地離開！

啊！當年真有太多疑惑待解！

為了掩飾內心的惆悵，黎川避免和她四目交接，在落地窗前來回走動，刻意欣賞屋內的裝潢，假裝讚嘆周遭的美景。

醞釀完往日情，他倆下探地下室。「這台跑步機屋主說會留下，才買兩年不到！」黎川終於鼓起勇氣，把視線從她那勻稱有致的腰臀移開，然後端放在她娟秀的臉龐。他內心呼喊著：沒變老！好事！至少代表她這幾年過得不錯吧？女人最不經老，若有什麼不順心，立刻老化十年。

星語得逞一笑，她徹頭徹尾掌握他的心眼，以勝利者的姿態邀約：去看看廚房吧！她身子倚在洗碗機前，禁不住好奇問起他在哪高就。原來他三年前被公司外派，是個營建工地的小主管。

她決定主動出擊：「如果David喜歡，隨時下Offer都行，明後天都還有人預約來看房！你好友買房，你不想買嗎？」

「公司幫我在downtown租公寓，交通方便！反正也說不準我何時又會被調回去……」他倒要看看，她都毫無回憶可追嗎？就這樣無痛無感嗎？

後來，他們從房子主體、看到前後花園，從詩詞歌賦、聊到人生哲理。分離十七年，在異鄉重逢，突然讓年屆四十的倆人都有點感傷起來，踏出大門後，就此別過，往後該用什麼理由碰面呢？

黎川終究沉不住氣：「你要不介意，我開車帶你兜風一下吧！」

他們從山頂開往鬧區，黎川刻意將車停回車庫，和星語在市區裡散步，夕陽西下，頗有人約黃昏後的文學美感。

馬路上的腳踏車川行不斷，倆人偕伴在港邊的石子路緩進。行到一處服飾店，星語發現櫥窗吊著一件紅色風衣，不知是上天的善意或捉弄，那件風衣和他送的二十歲的生日禮物，如出一轍。他有默契地接話：「你穿紅色，最好看！」她當然不會忘記！他省吃儉用，積攢連續三個月的家教收入，才供得起這份禮物。

他還訂了高級西餐廳為她慶生，付費請了小提琴手，拉了那首愛之歌，她像小公主般得到全場的關注，她感動得像得到全世界般，淚水流淌滿面。現在回頭看，笑自己當年太傻太好騙，只能說年輕氣盛，情感豐富吧！

那年秋季，機場一別後，她在不同男人的臂彎裡流轉，而他的指間劃過各樣女性的胴體，彼此都沒少嚐生命的滋味，卻總是少了點風味。事隔多年後，光站在他身旁，她覺得某部分的自己被完整了。

她突發哲人之有感，帶點自言自語的風格：「走過大半輩子，走過大半個地球，我真的相信命！命運就是一條直線，我們的努力和掙扎只是微幅波動，沒辦法改變命運的方向，頂多只是增加它的精采度！」

星語像童話故事裡穿了紅鞋的小女孩，著魔般與黎川相攜左右，直至筋疲力竭，黎川如獲至寶般，小心翼翼地將星語帶回到他的公寓。

她疲憊的雙足任性地跨在客廳的茶几上，黎川的食指順著她的腳趾往上滑行，鑽閃入她的腰頭，慢慢褪下她的絲襪，像把她身上某種珍貴的膜除去。她墮入如夢似幻的空飄狀態，彷彿水彩畫筆在腦海的畫布上淡淡地刷過一筆白，蠢蠢欲動的情愛如筆力強勁的色調，透過微光隱隱散發。

他的唇逼近她的耳，耳邊悄悄的氣聲傳來：「走累了，休息會兒，聽聽我創作的曲子吧！」

黎川拿起公寓角落桌上安放的手風琴，背在兩肩之上、胸膛之前，一陣推推拉拉，嶄新的曲調、輕快的旋律，攪和著曖昧的思想和情慾，似有天長地久的意圖鑲嵌其中。

曲罷，他放下樂器，膩坐在她身旁，十指相扣，他問她：「今晚你回去嗎？」

她道：「我回不去了！」黎川將頭深深埋入星語白皙的鎖骨下方，雙脣吻上她的肌膚，持續往下游移。